2013年5月31日 星期五

看戲雜談【櫻桃園】、【孤星淚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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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戲雜談:香港話劇團【櫻桃園】、中英劇團【孤星淚】(注意,本文有劇情)


今個星期看了兩齣話劇,第一套是香港話劇團的【櫻桃園】,另一套是中英劇團的【孤星淚】。今次主要和大家談【孤星淚】,不過,【櫻桃園】也好有趣,也說幾句吧。

【櫻桃園】


【櫻桃園】原著為俄國戲劇大師契可夫,寫成於1903年,是契可夫四大劇本的最後一部。契可夫是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好友(據說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戲劇理論有很多是藉契可夫的協助/爭論而成的,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維基一番),劇本自成一格:




1.
散文式劇本、沒有太強烈的戲劇衝突(所以第一套劇本【海鷗】首演時全線仆直);相對傳統劇本,契劇不太深究角色的設定,但極著重角色之間的關係和互動。特別好較考演員們的交流和反應,我覺得尤其是.... 默契。這樣一來,話劇團團員演契劇,或會較其他『外援式、其至外判式』的職業劇團有優勢。

2.
契可夫的作品明明是又死人又破產的,如【海鷗】、如【櫻桃園】,但他會自稱為喜劇。話說這齣被稱為喜劇的【櫻桃園】,是講述一個俄國貴族沒落,最後要變賣產業的故事。契可夫寫成以後,交給史坦尼斯拉夫斯基執導,然後契可夫放手不管。到首演當日,契可夫第一次觀看,見到史坦尼斯拉夫斯基把他導成了悲劇,大為震驚。過了不久、契可夫離世,看不到【櫻桃園】重演了。然後,這齣【櫻桃園】每次上演,都會引起一番「悲/喜」劇的爭議。

說本劇是喜是悲之前,我覺得可以先為故事定調:因為劇本是寫「一個貴族沒落、其產業由一位剛發蹟的奴隸農民所接收」,背景要追索到俄國19世紀的奴隸解放政策。本劇是悲是喜、就要看你所站的思維是貼近貴族(中產?)、抑或是奴隸農民了。而契可夫的家族,正正是奴隸解放政策的受惠者。

至於香港話劇團今次的演出,由選角到導演,都沒甚麼可挑剔。尤其是幾位主角彭杏英小姐、辛偉強先生,我一直都很喜歡他們。加上之前所說,契劇尤重視演員的交流和默契,話劇團一班優秀演員多年合作,這方面實是事半功倍。


【孤星淚】
 



今晚去看中英劇團的【孤星淚】,這是該劇團的年度大製作,有別大家熟悉的音樂劇版,今次起用英國文學家Jonathan Holloway改編的話劇劇本,並由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高級講師Peter Jordan執導。我本來就喜歡這個故事,看罷,當然有點思考。

【孤星淚】(或譯:悲慘世界),是法國大文豪維克多‧雨果在19世紀寫成的鉅著。網上已有很多介紹,我還是那句:大家有興趣不妨搜尋。我較有興趣的是雨果作為一個誕生在二百年前的人,他的想法、價值觀和現代出奇的接近。他對罪犯、釋囚、女性、未婚媽媽、妓女、貧窮等都有好深刻的見解。

主角尚華桑,被沙維警官說為「危險的人」,原來只是因為他偷了一個麵包。尚的代價是被判入獄五年(據說為雨果所見的真人真事),然後因為兩次逃獄,加重刑罰至十九年。雨果已在書中明說,因為當時的囚犯是要作為奴隸去工作,所以不合理的重刑,其實是剝削。

女主角芳婷,在剛出場時是一個像仙女似的人物,卻給一個貴族知識份子始亂終棄,誕下女兒。因為當時社會的風氣,一個未婚婦女很難找工作,於是芳婷把女兒寄養在一間旅館內,然後獨自到城裡的工廠工作。

如果你有看過電影的話,當會記得,『揭發』芳婷是未婚媽媽的,是其他工廠女工。然後,因著芳婷有女兒,就被認為是不貞婦女,被上司性騷擾、被趕出工廠,淪落為妓女。一次被人欺負,芳婷出手還擊,事件鬧到警察處,二話不說,判芳婷入獄........


要了解【孤星淚】與現今思想的關聯,或可借助一點後現代主義。

近代法國哲學家 Foucault 曾用『環型監獄』去描寫現代權力的運作模式,比喻監察者可以用很少的人力去監察眾多的人民。更有趣的是,犯人明明是被監察,但卻又會互相監察。

Foucault
說到在權力的分佈裡,當權者可以對「少數人」、「弱勢人」予以評核甚至劃分,將「異己者」邊緣化。例如釋囚、例如貧窮人、病人等,還有 Foucault 特別關心的同性戀人士,當然,還有精神病患者。當權者甚至可以按自己的需要去安排弱勢人士為他們服務,又或是要對他們的行為改造。可怕的是,身處弱勢的人明明已在被剝削,卻又會按當權者的意願,去排斥更弱勢的人....

在【孤星淚】裡,同是婚前性行為,男人和女人的待遇非常不公平。但「監察」芳婷不貞的,卻不是男人,而是同是女人的女工們,甚至,芳婷自己。

雨果又指出,富人的富裕來自窮人,富人厭棄窮人,但富人又離不開窮人......在沙維警官自殺一幕,沙維不住喃喃自語,所說的,竟然是如何加強監獄的管理
..... 我有時覺得 Foucault 甚至是【孤星淚】的導讀,很有趣,又很神奇。

回說中英劇團的演出。盧智燊是中英的主要演員,戲好,演尚華桑有型靚仔,很討好。朱柏謙的沙威演的夠惡夠刻板,算稱職。胡麗英一人分演芳婷與奧雪兩角,前半段演的芳婷,和書中差別太大(亦因劇本改動多),總有點不夠說服力。到後半段漸入佳境;惟和電影一樣,演到奧雪成長時,戲份都給艾寶妮搶去了。

說到楊螢映飾演的艾寶妮一角,角色本來就討好,又不會太難演,發揮機會甚至比奧雪更多,最重要的是楊小姐人很漂亮,不難讓人喜歡~~

【孤星淚】裡旅店老板夫婦是一對重要角色,張志敏和高少敏兩位演員都很好,和音樂劇版一樣,恰如其份對全劇達到舒緩作用。

今次中版的孤星淚是以話劇形式去演,相比音樂劇... 文戲也罷了,後半的場革命戲,話劇的劇力始終不及音樂劇。珠玉在前,平心而論,已處理的相當好。尤其是那座變形佈景,在潛逃一場戲,佈景每一個位置、每一次變形都真正可以發揮作用,又實用又好看,要記一功。

我要吐糟的是表演形式,導演選擇了一種很像劇場主義方式去演譯:在全劇兩幕開始之先,會有一位說書人出來作簡介。在第一場,這位年青的說書人甚至不作任何換妝更衣,就跑去演涅迪主教、和尚華桑做對手戲去了。在舞台的兩側,無遮無掩的排了兩排椅子,給退場後的演員坐著。

..........
我第一個感覺是布萊希特的劇場主義,但再看,又不像:據我所知,布萊希特有類似的導演手法,不過,他的作用是『提醒』觀眾這只是話劇,不用為故事太過動情,要盡量抽離,好對角色進行批判..................其實,在現代的劇場裡,甚麼其麼主義都不重要,最重要是,你採用的手法能否達到預期效果。而今齣【孤星淚】,卻明明是想要你動情。

 
演出完結後,有演後座談會,難得的是編劇Jonathan Holloway(特地從英國過來)、導演Peter Jordan都在。我問到,為甚麼有這個處理手法,導演 Peter Jordan 說,劇場是一個製作戲劇的地方,無論演的多真,總會有界限,與其如此,不如干脆把多些舞台運作呈現,不作隱藏,讓觀眾選擇去相信甚麼。


有觀眾追問,這個手法也有缺點,就是坐在台邊的演員始終有動態,影響觀眾觀賞。

編劇Jonathan Holloway 回覆說,這是源自於波蘭戲劇大師葛羅托斯基提出的『貧窮劇場』理論(poor theatre),說因為劇團要顧及巡回演出,而演出場地有許多時都很不好,例如明明是在劇場,但隔音不良,觀眾可以清楚聽見外面的車聲。所以很要求演員的專注力、情感和藝術的根基。就如魔術師在台上表演,用演技去說服觀眾相信甚麼一樣。

編劇Jonathan Holloway說畢,然後導演Peter Jordan半打趣說,觀眾給旁邊演員影響了,是因為台中的演員不夠力之故~~


我聽罷,有點不是味兒。我就是他們口中的魔術師啊,我清楚知道,要觀眾相信幻象包含兩方面,第一,就像他們口中所說魔術師的『演技』;第二,卻是我們對人類注意力運作模式的掌握。

聽似複雜,但在中英劇團【孤星淚】倒很簡單:無論台中的演員有多賣力,只要台邊有丁點事發生,觀眾注意力都會給奪去。

例如其中一場,我沒記錯的話,是芳婷醫院一場。芳婷在台中偏左生病,然後一個 light change ,芳婷仍在原位,主角仍是芳婷,但那支燈就透過芳婷、透過佈景、直射到台右、一位靜坐的白衣女子身上。一時間,我還以為那是故意安排,要那白衣女出場!

這樣的例子其實還有很多,如有中英劇團朋友看到本文,可再看看現場錄影。


至於編劇Jonathan Holloway 所說,波蘭戲劇大師葛羅托斯基的『貧窮劇場』理論是否成立?我認為是成立的,但就要用在真正的貧窮劇場。美國有一位魔術大師 Jeff Mcbride 就為魔術師提出過類似的理論 Commando Act ,給魔術師在不利環境下演出作指引。但當入到正式劇場, Jeff Mcbride 還是會用上適切劇場的節目作演出。

在一個設備不佳的場地裡(如舊式粵劇戲棚、馬戲團舞台、甚至一般屋村公眾舞台),觀眾的感觀會自行調節,收窄去觀看舞台。所以台上有些失誤、意外、雜音之類。觀眾會『學會視而不見』。但當進入一個正式劇場便不同了,漆黑的觀眾席、亮麗的舞台,本來就是讓觀眾把觀眾的感官開放,以至能接受演者最細微的舉動。

魔術師對這個變化一定不會陌生:明明是同一個秘密動作,在商場演出,沒問題;在酒吧演,沒問題;但當進入劇場,這個動作卻會觸礁。

所以,我就會覺得,除非中英劇團的演法有意玩劇場主義、有意讓觀眾抽離。否則,我覺得今次不是一個好處理。

舞台演出可以有很多選擇,就如畫家可以在畫布上肆意揮耍。本劇有許多地方我也不明所以,

例如沙維警官最後一次和尚華桑相遇,在劇內的處理竟然如此的輕率;

例如艾寶妮犧牲,竟然要靠自己口述,去告訴愛人為他擋槍;


例如芳婷變身奧雪一場,的確是不錯的點子,但卻頗犧牲了上一場戲(尚華桑和沙維)的結尾~~

 
坐談會裡,導演希望香港的觀眾接受他的新嘗試。我尊重他的選擇,但也期待他能抽空想想觀眾的觀感。



Gary Charm


 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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